论《西游记》沙僧形象的隐喻性表达 作者:王永前

王永前
2023-06-18
来源:作家联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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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谈明代科举失利文人的理想抱负

摘 要:沙僧虽然不是《西游记》中作者塑造的主要角色,却是一个血肉饱满的艺术典型、一个暗含隐喻的经典形象。本文通过挖掘和分析沙僧独特的外形、世故的言语、复杂的性格三个层面的形象,逐步展现沙僧集“人、仙、妖、僧、罗汉”于一身的个人经历和其复杂性格的线型变化,以此来表达明代万历时期怀有梦想的普通人物对人生意义的困惑、思考、寻找和追求,即封建时期的普通人物历经磨难建功立业的辛酸奋斗历程这一隐喻性含义。沙僧修成正果的经历,隐喻性表达了作者寄希望于通过自己的努力成就一番事业的决心、理想和抱负。


引 言:

吴承恩的神魔小说《西游记》创作于450多年前的明代万历时期,主要描写了唐僧、孙悟空、猪八戒、沙僧师徒四人携白龙马历经八十一难,沿途斩妖降魔到达西天取得真经、修成五圣的故事。提起《西游记》,人们想到的大多是神通广大的孙悟空、好吃贪睡的猪八戒、乐善好施的唐僧等人物形象,而另一经典人物沙僧则“略显寂寞”,有意无意间被读者忽视。事实上,自小说第八回“我佛造经传极乐、观音奉旨上长安”沙僧出场,到第一百回“径回东土、五圣成真”的大结局,沙僧在全书的每一回中都有描写。本文认为,沙僧是作者特意刻画的、具有独特个性特征的艺术典型。作者对沙僧的刻画看似只有寥寥数笔泼墨较少的外貌、语言描写,实则是借对孙悟空、猪八戒、唐僧等主要人物形象浓墨重彩的刻画来对比、反衬沙僧的刻画,以此来完成沙僧形象的塑造,从而使得外貌独特、言语世故、性格复杂的沙僧形象富含隐喻性。


一、沙僧独特的外形

小说中的沙僧,法名沙悟净,本是凡人。因怕“人生轮回”而寻师学道,成为英雄人物;后因修得“三千功满”被封天宫卷帘大将;又因失手打破“琉璃盏”之过,被贬至流沙河为妖;再经观音菩萨点化,摩顶受戒入“沙门”拜唐僧为师去西天取经;终因“登山牵马”之功再封为“金身罗汉”。一般观点认为,从凡人修炼成神仙往往都应该是仙风道骨、仪表不凡。然而,作者笔下的沙僧虽然也曾从凡人修炼成神仙,然而其仪表却没有仙家的不凡。不仅如此,还十分凶丑。

(一)贬中带褒的外貌。

小说第八回和第二十二回,都曾对沙僧的外貌特征作过凝练的刻画。第八回“我佛造经传极乐”文中:“青不青,黑不黑,晦气色脸……红发乱蓬松”。第二十二回“八戒大战流沙河”文中:“一头红焰发蓬松,两只圆睛亮似灯,不黑不青蓝靛脸,如雷如鼓老龙声……项下骷髅悬九个。”对比小说中分别描写孙悟空和猪八戒的生动字眼“毛脸雷公嘴”和“长嘴大耳朵”,沙僧的外貌除了“红发乱蓬松”以外,还被添加了一句贬义感情色彩的字眼“一张倒霉的晦气色脸”。

这是作者对沙僧外貌描写“贬”的体现,吴承恩把沙僧描写的如此丑陋是有隐喻内涵的。作者以展现沙僧“一张倒霉的晦气色脸”的外貌,隐喻地表达了沙僧虽名为天庭的卷帘大将,实则是侍奉上仙的奴仆身份,在久而久之地侍奉玉皇大帝的过程中,逐渐成为一个驯顺服从的、奴性人格的小仙形象。

其实,在明清的神魔小说中,多有同沙僧长相类似的人物,因为这是一幅脸谱化的形象。比如:《济公全传》的中雷鸣“红胡子,蓝靛脸”。又如:《封神演义》中的先锋官风林“面如蓝靛,发似朱砂,獠牙生上下”等等这些彪悍的凡人英雄人物都是这幅尊荣。所以,沙僧的蓬松红发、不黑不青蓝靛脸这些脸谱化的描写是作者对凡人时期的沙僧自强不息、寻师、学道的肯定,认可沙僧是那个时代的人间英雄,也是对沙僧愿意历经磨难、去西天取经这一壮举的褒扬。

(二)骇人的骷髅项圈。

作者笔下的骷髅项圈是用九个取经人的头颅做成的,“项下骷髅悬九个”的外形是沙僧形象具有代表性的一个特点。虽然,从小说第二十三回以后骷髅项圈再没出现过,而是变成了人们想象中的佛念珠。但是,它作为沙僧形象的重要标志,其背后的隐喻性内涵却是值得深入挖掘的。

1.吃人造业的见证。作者之所以要给沙僧设计这样一个骇人的装饰,无非是想传递给读者一种信息:“这些骷髅是沙僧皈依沙门前,在流沙河吃人造业的见证”。小说第八回“我佛造经传极乐”文中,沙僧曾向观音菩萨交代:“我在此间吃人无数……唯有九个取经人的骷髅,浮在水面,再不能沉。我以为异物,将索儿穿在一处,闲时拿来玩耍。”由此可见,骷髅项圈是沙僧生吃活人、为妖造业的见证。

2.炫耀战功的方式。把这九个骷髅串成项圈悬戴,也是沙僧向观音菩萨炫耀战功的一种方式、一种资本。在古时,头被看成人体最重要的部分,是灵魂的所在,即使离开躯体,也会产生神奇的力量。头颅作为一种战利品,既是勇敢的标志,又是对神灵的崇拜。古人认为,人的灵魂存在于头颅之中,因此,将头颅割下是对灵魂进行进一步伤害,是社会部落、种族间彰显战功的行为。沙僧骇人的骷髅项圈浓缩了一段人类从野蛮到文明发展史,见证了沙僧对被贬为妖的“怒气”和“杀气”,彰显着沙僧的战功。

3.向佛之心的表达。骇人的骷髅项圈本是流沙河妖怪食人的见证和战功的彰显,但是,作者赋予了它新的功能,使它成为了得道的象征。小说第八回“我佛造经传极乐”文中,观音菩萨曾对沙僧嘱咐:“你可将骷髅儿挂在头项下,等候取经人,自有用处。”经过此番点化,沙僧的骷髅项圈变成了渡唐僧师徒通过流沙河的宝船。所以说,沙僧的骷髅项圈不仅是吃人的见证,还是皈依的象征,是珍奇的护法宝物。在小说第二十三回以后,沙僧项上的骷髅项圈变成了一串佛念珠,预示了他今后的向佛之心。

笔者认为,作者对沙僧外貌这个特殊装饰的刻画,本质上是对历经磨难的沙僧终将修成“正果”的暗示,骇人的骷髅项圈隐喻性表达了沙僧的佛性,也流露出作者自己梦想建功立业、渴望“修成正果”的愿望。


二、沙僧世故的言语

西天之行,师徒四人的言语也处处彰显着各自的形象和寓意。沙僧说话不多,平常给人的印象是讷言、敏行,但是,事实上他的言语却处处彰显着人情世故,隐喻着中庸之道。

(一)充满人情世故的沙僧。

沙僧的言语充满了人情事故,这在小说中的许多桥段都有表现。比如:孙悟空一听说红孩儿是牛魔王的儿子,便大喜过望,要去认亲。沙僧哂笑着引用俗语“三年不上门,当亲也不亲”,结果也正如沙僧所言,孙悟空高兴前往,却吃了闭门羹,败兴而归。又如:猪八戒、沙僧疏于防守,妖怪趁机掠走了唐僧,孙悟空恼怒,扬言要打死两人,面对孙悟空的冲天怒火,猪八戒总是“慌得走也没路”。沙僧的表现,作者表述为:“是个灵山大将,见得事多,就软款温存,近前跪下”,并且连忙说“无我两个,真是单丝不线,孤掌难鸣。师兄啊,这行囊马匹,谁与看管。宁学管鲍分金,休仿孙庞斗智。自古道,打虎还得亲兄弟,上阵须教父子兵。”

沙僧的这番言语,从“师弟虽无大用”的谦卑,到“若无我俩,师兄也孤掌难鸣”的后果;从“休仿孙庞斗智”的个人利益到“打虎还需亲兄弟”团队需求,讲的入情入理,充满人情世故,顿时平息了孙悟空的怒火。

(二)深谙事理常规的沙僧。

沙僧的言语在充满人情世故的同时还富含着他对事理常规的掌控。沙僧会见假猴王这一桥段中说:“上告师兄,前者实是师父性暴,错怪了师兄,把师兄咒了几遍,逐赶回家。一则弟等未曾劝解,二来又为师父饥渴去寻水化斋。不意师兄好意复来,又怪师父执法不留,遂把师父打倒,昏晕在地,将行李抢去。后救转师父,特来拜兄。若不恨师父,还念昔日解脱之恩,同小弟将行李回见师父,共上西天,了此正果。倘怨恨之深,不肯同去,千万把包袱赐弟,兄在深山,乐桑榆晚景,亦诚两全其美也。”

笔者对于沙僧的这番言语不得不赞,他先说了师父的不当之处,紧接着解释自己未曾劝解的原因,这都是为了顺应孙悟空的脾气,最后给出了自己的建议和底限。沙僧的这番言语可谓深谙事理常规,错误认了,机会给了,目标清晰,有情有义,孙悟空想推脱都很难。

综合上述三例可以发现,沙僧面对困难时既不会太天真,也不会太盲目,而是因时制宜,因事制宜。他的言语是建立在审时度势、察言观色基础上的,可谓充满人情世故、深谙事理常规,别有一番冷静和准确,堪称是取经队伍中的调和剂,这种不偏不倚、折中调和的世故言语,隐喻性折射出封建社会的中庸之道。


三、沙僧复杂的性格

人性是复杂的,正如黑格尔所说:“环境的互相冲突愈众多、愈艰巨,矛盾的破坏力愈大,而心灵仍能坚持自己的性格,也就愈显出主体性格的深厚和坚强。”集“人、仙、妖、僧、罗汉”于一身的沙僧,在其性格变化的“点形透视”和“线形发展”中陆续展现了其艺术典型的隐喻性。

(一)自强不息的凡人。

小说第九十四回“四僧宴乐御花园”文中沙僧答国王:“老沙原系凡夫,因怕轮回访道,云游海角,浪荡天涯,常得衣钵随身,每炼心神在舍……官授卷帘大将,侍御凤辇龙车,封号将军。”

试想,平淡无奇的凡夫俗子在这大千世界里比比皆是,可惜,在这比比皆是的凡夫俗子中,沙僧外貌凶丑。然而,如此普通的沙僧没有自暴自弃、而是自强不息的把“自小生来神气壮”这一点优势一步步发扬光大,衣钵随身、废寝忘食的寻师、学道而终于成为那个时代的人间英雄人物。同时,他心怀梦想,敬畏“轮回”。因而,一次次靠自己孜孜不倦的进取心,通过持之以恒的努力,云游四海数十次,终经真人指点修成为一个强大的自己——官授天宫“卷帘大将”。

笔者认为,小说中沙僧的凡人形象展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自强不息的入世精神,充满了“锐气”和“豪气”。冯友兰先生精辟的指出:“人对宇宙人生的觉解程度可有不同,宇宙人生对于人的意义亦有不同。”此时的沙僧形象充满了入世精神,这隐喻性表达了封建王朝时期怀有梦想的普通人物对人生意义的困惑、思考、寻找和追求。

其实,这也是作者自身的远大抱负以及对未来憧憬的写照。450年前的明代万历时期,作者在当时是一位不知名的文人。那个年代,给世俗百姓撰写小说的一般只有“不及地秀才”这些普通人物,《西游记》出自于作者对自身所处时代、所居生活情形的认识,特别是沙僧的凡人形象,处处隐喻着作者年轻时“豪气”和“锐气”的影子。

(二)驯顺服从的神仙。

小说第二十二回“八戒大战流沙河”文中沙僧答八戒:“南天门里我为尊,灵霄殿前吾称上……失手打破玉玻璃……遭贬流沙东岸上。”试想,作为在南天门里为尊、凌霄殿前称上的玉皇大帝身边的近臣,只因打碎“玻璃盏”这样的小失误就被玉皇大帝判了死刑,虽有赤脚大仙求情还是被贬下天庭、打八百、每七日飞剑穿胸肋百余次。如果“玻璃盏”对天宫非常重要,必须严惩沙僧的失误,那么天宫同样肩负着不可推卸的管理责任。事后只是向下严惩却未向上追责显然是欠公正的,而沙僧并没有对玉皇大帝这种不公正的处罚作丝毫争辩,却是默默的接受了。

“脱凡入神”是沙僧凡人时期的人生追求,他历尽艰辛修满“三千功德”方才“见天颜”受封“卷帘大将”,这得之不易的荣誉他视若珍宝,相对于大闹天宫的孙悟空、酒后起性的猪八戒、沙僧微不足道的失误和默默的担责,在彰显他对天庭忠诚的同时,强力暗示了驯顺服从的意识早已深入沙僧的内心深处这一含义,这正是沙僧虽名为卷帘大将,实则是驯顺服从的“奴气小仙”这一形象的悲哀。

沙僧“奴气小仙”的特点,影射了现实生活中的一类人,毕竟像孙悟空那样的英雄,甚至是猪八戒那样可以把自己想象成英雄的人物都着实太少了,现实生活中的大部分人都是沙僧。笔者认为,作者名为表达沙僧“奴气小仙”这一形象的悲哀,实则是隐喻性表达了封建时期的“普通人物”这一社会群体的无奈。

(三)吃人造业的妖怪。

小说第八回“我佛造经传极乐”文中,沙僧诉说自己为妖的经历:“只因饥寒难忍,三二日间,出波涛寻一个行人食用。”又言:“我在此间吃人无数……唯有九个取经人的骷髅,浮在水面,再不能沉。”文中提到“九个取经人的骷髅”一说,“九”是最大的个位数,象征着极限,由此也暗示了沙僧已经在流沙河饥寒难忍、为妖造业很久了。

细心推算一下,五百年前孙悟空大闹天宫被佛祖镇压,次年天宫举办蟠桃会沙僧被贬流沙河,按照“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的算法,如今沙僧在流沙河为妖已经两百多年了,可谓罪孽深重。

叔本华说:“直观总是一切真理的源泉和最后根据”从驯顺服从的神仙到吃人造业的妖怪,沙僧性格的骤然转变直观表达了沙僧以吃人造业的方式来抗争天宫的行为,吃人造业的本身隐喻了自己对被贬为妖的“怒气”和“杀气”,这恰恰体现了沙僧“心有不甘”。其实,沙僧一出场,就表达了“自己不是妖邪”这一心声,摩顶受戒之前又对“取经人如不经过流沙河岂不是反误了自身前程的思考”提出忧虑。由此可见,沙僧始终在等待时机以图“官复原职”,他虽是在流沙河为妖却始终未放弃重入天宫的情怀,他的心中却是以仙为尊、心有不甘的。

对比作者自身的处境,乡试失利、父亲去世的变故,使作者饱尝了人生的酸甜苦辣,但经历人生疾苦之后仍然心有不甘,希望有机会建功立业的人生追求却是难得可贵的,这也是吃人造业的沙僧形象富含的隐喻性。

(四)兢兢业业的僧徒。

西天取经之路,前面有孙悟空化化缘、打打妖、动不动讲讲大闹天宫的精彩,一受冤屈就发牢骚要回花果山;中间跟着似醒还睡、坐享其成的猪八戒,时不时提起嫦娥,稍不顺心则嚷嚷要回高老庄;只有沙僧踏踏实实、不声不响的断后,他在照顾唐僧的饮食起居、看守行李的同时还自发兼顾了团队的替补角色。正所谓“且只捱肩磨担,终须有日成功也”,即只把工夫捱到,终须有个到头之日。

有一次猪八戒化斋未回,唐僧饥渴难忍,就在他要去寻猪八戒前还“稳了行囊,拴牢了白马”,并且和师父交待了一句才走,这与猪八戒的毛毛躁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沙僧做到了“僧”,因为他从未偷过懒;同时也做到了“净”,因为他从未争过功,沙僧本分的僧徒形象演绎着一个兢兢业业的沙悟净。

试想,假如取经队伍真有一天要分家散伙,唐僧自有西天佛祖照顾,孙悟空可以回花果山当美猴王,猪八戒可以回高老庄当女婿,甚至白龙马尚可投靠龙族,沙僧难道要回流沙河做个凶丑的妖怪吗?

沙僧没人提携,没有背景,但他不想没有未来,所以他选择了隐忍、克制、踏踏实实、兢兢业业的向前走,这也是作者自身情形的真实写照。作者出生于从下级官吏沦落为小商的普通家庭,父亲希望他做一个“上承皇恩、下泽黎民、青史留名”的人。然而,这一愿望在作者所处的明代万历时期只有通过刻板的科举制度才可能实现,面对腐败的政治制度,作者虽自幼聪慧,却两次科考失利,为了未来,没有背景的他只能选择隐忍、克制、兢兢业业的寄希望于科考这条刻板的路。

(五)坦然大度的罗汉。

小说第一百回“径回东土”文中,如来道:“沙悟净,汝本是卷帘大将……幸皈吾教,诚敬迦持,保护圣僧,登山牵马有功,加升大职正果为金身罗汉。”

漫长的取经之路,历经艰险终告成功,然而,佛祖并没有兑现观音菩萨答应沙僧“复你本职”的承诺,而是被封为“八宝金身罗汉菩萨”留在了佛界。猪八戒得知被封为“净坛使者”时,不满的叫嚷:“他们都成佛了,如何把我做个净坛使者?”然而,沙僧既没能“官复原职,重回天宫”,也没能成佛,他却坦然接受了。

沙僧的大度来自于他对取经路上所见所闻的认识以及对自身需求的分析。罗汉是阿罗汉的简称,罗汉者六根清净、了脱生死、证入涅槃,虽然在大乘佛法里低于佛,然而却是佛陀得法弟子自行修炼的至高境界。沙僧原是没有任何背景的凡人,依靠自行修炼而脱凡入仙。现在,虽然没能官复原职、但是已经了脱生死、无需轮回并且可以渡人、渡己、渡众生,因此“金身罗汉”的正果满足了沙僧的需求,因为修行的人,想要圆满总不过“渡众生”这三个字。

“渡众生”就是渡自己,这也恰好隐喻了作者“科考不利,至中年才补‘岁贡生’”的人生经历。面对着政治制度的日渐败坏,百姓生活的困苦不堪,虽然对现实不满并有改变现状的愿望,但在家贫母老的家庭窘境下,作者已经学会了用一种平和的心态去看待生命中的功名利禄,正所谓,人生有度方坦然。

综上所述,沙僧复杂的性格形象表现为:凡人时期富有自强不息的“豪气”和“锐气”,神仙时期略显驯顺服从的“奴气”,吃人造业时充满了反抗天宫的“怒气”和“杀气”,取经的路上又体现出兢兢业业的“正气”,完成取经任务后,面对有些落差的回报则又表现出坦然的“大气”。

集“人、仙、妖、僧、罗汉”于一身的沙僧形象在每一种经历中都有自己坚定的目标,为凡人时他希望“跳出轮回”,为神仙时他谨记“以仙为尊”,为妖怪时他精心“积累筹码”,为僧徒时他相信“官复原职”,为罗汉后他接受“渡众生就是渡自己”。无论身份如何变换,他都从未放弃过自己的目标。


四、沙僧多重的宗教色彩

神魔小说《西游记》记录的可谓是孙悟空、猪八戒、唐僧的精彩,展现的却是沙僧的修行,沙僧集“人、仙、妖、僧、罗汉”于一身的经历,实质上反应的是他对人生意义的寻找和追求,这本身就是一场修行。修行的过程展现了沙僧形象“由人而道”“由道向佛”的经历,因而这一形象也就隐喻了儒家、道家和佛家的三重内涵。

(一)沙僧的儒家色彩。

前文曾有描述沙僧的外貌,他长相凶丑,红发、獠牙。同时,小说第二十二回“八戒大战流沙河”文中也有沙僧个人事迹的描述:“自小生来神气壮,乾坤万里曾游荡。英雄天下显威名,豪杰人间做模样。”从上述阐述中,可以发现沙僧从未因外貌凶丑而自卑,反而是以积极进取的入世心态的云游世界、施展抱负,最终成为人间的英雄人物。

何为英雄?仁、义、礼、智、信的榜样可称作英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榜样可称作英雄。作者吴承恩把凡人时期的沙僧描述成了儒家入世精神的榜样,从而寓意了作者心中考取功名、下泽黎民、上承皇恩的抱负,此时的沙僧形象充满了入世精神、充满了儒家色彩。

(二)沙僧的道家色彩。

神魔小说中对人物的刻画往往充满了丰富的想象力,沙僧形象充满想象力的同时更是富含道家宗教文化寓意,众所周知《西游记》有着异常丰富的文化底蕴,就沙僧而言,这一艺术形象的完成与明代昌盛的道教思潮有内在联系。作者吴承恩在乡试失利、父亲去世的变故中饱尝了人生的酸甜苦辣,逐渐开始清醒、深思社会问题并进行抗争,其创作思想显然受到明代万历时期以儒为本,融合释、道智慧,强调生命过程的“心学”思想影响,追求“个性张扬”和“道德完善”。

作者在小说中以孙悟空的叛逆喻示个性张扬的同时,又以沙僧的追求喻示对道德完善的寻找,沙僧集“人、仙、妖、僧、罗汉”于一身的经历本质上就是一场“修心”的经历。

正如道教《道情歌》所言:“修心者,存心也。”沙僧“官复原职”的期望充分体现出自己对道教信仰的执着,正所谓“且只捱肩磨担,终须有日成功也”,即只把工夫捱到,终须有个到头之日。《西游记》中沙僧形象的道教色彩,反映了作者丰富的道教文化素养。

(三)沙僧的佛家色彩。

由《西游记》第八回“我佛造经传极乐”中可知西天取经的目标是《法》《论》《经》三藏修真之经、正善之门,而对应的西天取经之路就成了修真之路、正善之路。沙僧在寻找和追求之中走完了属于自己的修心之路。在这修真正善的过程中,面对取经路上的艰难险阻,虽然沙僧形象的性格是构建在“复你本职”这一愿望上的,但是“宁死也要往西天去,决不干此欺心之事”的话语,却彰显了此时的沙僧已经具备了现实生活中佛教徒的佛家情怀。

小说中时常出现“心猿”“元神”“意马”等宗教语言,作者吴承恩对这些用语的设计来自于佛家修炼的五个法门,也就是佛教的“心、神、意、情、性”,作者将这五个法门引入文中,恰好与集“人、仙、妖、僧、罗汉”于一身的沙僧形象形成呼应,而这种呼应有着特别的寓意。

取经,取经,顾名思义,西天取经取得不仅仅是三藏经文,还有一心向佛的经历。沙僧向佛的经历隐喻性暗示了:一个人要想一心向佛,如果只有元神赋予的一种志向、一种追求还不行,还必须磨炼自身的“心、神、意、情、性”,使它们与一心向佛的“元神”保持一致,修佛才能成功。

沙僧的“人、仙、妖、僧、罗汉”这五种经历是一个整体,小说中的唐僧、孙悟空、猪八戒、沙僧、白龙马这五个角色也是一个整体,沙僧是这个整体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个富有隐喻的沙僧形象,是作者将元神向佛的一类人物的共性,加以概括、抽象、经过艺术创造而成的典型。因此,集“人、仙、妖、僧、罗汉”五位一体的沙僧形象在《西游记》这部神魔小说中带有浓厚的佛教色彩。

纵观全文,本文通过对沙僧独特的外形、世故的言语、复杂的性格三个形象层面的描述和分析,论述了集“人、仙、妖、僧、罗汉”于一身的沙僧形象“由人而道”“由道向佛”,融合了儒、释、道三家思想的内涵,表达了明代万历时期怀有梦想的普通人物对人生意义的困惑、思考、寻找和追求,寓意了作者心中考取功名、下泽黎民、上承皇恩的抱负,即封建时期的普通人物历经磨难、建功立业的辛酸奋斗历程这一隐喻性含义。


结 语:

沙僧这个具有独特个性特征的艺术典型,虽然不是《西游记》的主角,但是,沙僧形象的设计无论从结构上还是从内容上都增添了这些主角的艺术魅力,丰富了小说的批判性,也为读者深入解读《西游记》的隐喻性提供了具体的形象。因此,沙僧形象的美学价值不可低估。

对于沙僧这一人物形象,作者吴承恩既有对其驯顺服从的奴性性格的批判,又有对其自强不息、兢兢业业精神的认可。虽然,有些读者认为沙僧形象若能多点个性,少点奴性就会显得完美了,但是,正是这不完美的沙僧,才真正体现了普通人的真实形象。小说中的沙僧形象不仅是劳苦大众的化身,也是作者自己这位不得志文人的化身。

现实生活中,人们难以拥有孙悟空的神通广大,也未必赞成猪八戒的“小聪明”。因此,像沙僧一样努力做到自强不息、兢兢业业的普通人是值得人们尊敬和钦佩的。这也是本文分析沙僧集“人、仙、妖、僧、罗汉”于一身的经历及其复杂性格的线型变化的现实意义。沙僧修成正果的经历,隐喻性表达了作者寄希望于通过自己的努力成就一番事业的决心,这也是他寻找和追求生命意义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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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永前:笔名前言,男,本科毕业于中山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深圳市蛇口袁庚书院读书会共同发起人,作家联盟会员,主要从事系统医学和功能医学科普、食用菌多糖与人体健康研究、企业文化研究、文学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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